小时候的春天是从第一棵苦菜发芽开始的。天气还很冷,但土地已经解了冻,苦菜在大团干枯的老叶子中间冒出紫绿色的小芽。我便开始缠磨着姥姥姥爷,大半天大半天的耗在野地里找它们。
苦菜图片网上找的
果园里的苦菜特别多,果园的主人们也都喜欢让别人进来挖,经常拎着塑料袋拿着剜刀从果园门口走,就会被招呼进去帮他们“除草”。挖着挖着,苦菜从几只小芽长成大团嫩绿的叶子,一边挖着苦菜一边看着头顶的苹果花开了,樱桃花开了。北沟旁边那片杏花开得海海漫漫看不见边际。蹲在一个地方不动,小半天功夫就能挖到满满一袋子,塞了又塞压了又压,直到再也装不下才提着回家。姥姥摘洗干净后姥爷和大哥会拿来蘸酱吃,边吃边大呼过瘾。我看他们吃得香甜,也忍不住尝试过好几次,嚼一口,苦味透过喉咙穿过脊椎直冲脑门,苦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,简直无法下咽。
比起果园,我更喜欢满地满坡的跑着找,寻宝一样每发现一棵都高兴半天,姥姥会陪着我一起挖,姥爷大多是帮我拎着塑料袋。有一次风太大,姥爷把塑料袋随便拎着没收口,结果走一段路出去发现之前挖的苦菜都被风吹走了,只剩下个空袋子。
天气慢慢暖起来,家家户户忙着拆炉子,乒乒乓乓的敲打着铁皮烟筒里的黑灰。姥爷家侧院的香椿,葡萄开始发芽长叶,我看到葡萄抽出的长须就会摘下来吃掉,酸酸的带一丁点涩,摘得葡萄都爬不上架子了。侧院的山楂树,石榴树,院子里的杏树,桃树,樱桃树,梨树,月季,虞美人,后院的草莓,牡丹,金银花,梧桐都渐次开花,暖暖的太阳下蜜蜂绕着花树嗡嗡的飞着。后院那一小片艾草也擎出小小的像是铺着白霜的叶子,转眼间就能长到半人高。
村里的柳树最先发芽开花,这时候的柳枝树皮跟木头很容易分离,小孩都喜欢把树皮拧下来,小刀刮一刮做成哨子吹着满街跑。后面路边的杨树也会垂下一穗穗毛茸茸的大花,我们那里叫“杨树啷当”,有时候树下走路会掉进衣服领子里吓一大跳。
小孩子们很擅长在野地里寻找各种零食。几个坡崖下面长着大片的茅根草。茅根草还没发芽的时候,可以刨它的根嚼着吃,清甜清甜的。但它的根长得实在太深,小孩子自己挖不出来,都要缠磨着大人给挖。要是哪个小孩拥有了一大团茅根草根,那他就拥有了全村小孩的爱戴。天气再暖些,茅根草抽出了花苞,嫩的花苞也是甜丝丝的,小孩子们又会拔它们的花苞吃。嚼上去绵哏哏的,还带着很好闻的青草香。直到花穗撑破苞衣变得咬不动了,才能逃出我们的魔爪。
茅根草图片网上找的
茅根草的根图片网上找的
茅根草的花苞图片网上找的
地黄,我们土话叫“甜酒液”,沟边崖边长得到处都是。花的尾端很甜,小孩子都喜欢摘它们的花来喋唼那点甜味。就连野地里刚长出来的枸杞芽都是小孩子们钟爱的零食,秋天里的野枸杞反而无人问津。等到榆钱长出来,就会有大批的大人出动了。那时经常会看到榆树上“挂”着个大人,拎着篮子或者塑料袋撸榆钱,树下站着个小孩一脸骄傲的笑着。洋槐花开的时候更是家家出动,大人用带勾的工具把树枝拽弯下来,小孩子们上去忙着摘花穗。榆钱和洋槐花大多人家都是撒了面粉蒸熟吃。很多人都喜欢吃,我们全家却都不怎么爱吃,于是摘得也不起劲。只有一次,上午我爬树帮村东头一个小玩伴巧娟摘了一篮子槐花,中午她妈妈和面用油煎成了饼,巧娟给我留了一大块。下午我去找她玩的时候她妈妈拿出来给我吃,开始我还不想吃,咬了一口就彻底沦陷了。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坐在她家正间门槛上,面朝着天井,小口小口津津有味的吃完了那一大块槐花饼,吃完还想要,巧娟妈妈说,没有了,下次做了再给你留着。
地黄图片网上找的
上小学时有几年姥姥犯肩周炎,姥爷打听来一个偏方,用老鹳草和一种读做“绿珠信”的茜草一起泡黄酒喝。于是那段时间,我跟姥爷一直游荡在野地里挖这两种草药。
老鹳草我们土话叫老鸹嘴,村西北平塘边的草坡上最多。但有另外一种野草长得跟它很像,只是没有擎着长长的“嘴”。开始我们还以为只是这些“老鹳草”没开花结籽而已,后来有一次我发现它们叶子的形状也有细微的差别。跑去告诉姥爷这不是老鹳草,姥爷拿着两棵草对比着看了半天,说没什么不一样的,坚称是我看错了。我俩争了半天谁也不让谁,只能请旁边放牛的一对小夫妻来做评判。小夫妻里的男人指着没有“嘴”的那棵草说,这个不是老鸹嘴,是野菠菜。姥爷这才作罢。回去跟姥姥说,姥姥哈哈笑了半天,说自己喝了好多“菠菜汤”。
老鹳草图片网上找的
有一次周末回来姥爷绘声绘色的跟我讲,我上学的那几天他闲不住自己跑去挖草药,平塘边上看到一头牛拴在那里吃草。他跑过去两只手比成牛角顶在头上,弯腰俯身冲着牛“哞--”的叫了一声。结果那牛脾气大得很,蹄子在地上刨跺了几下,低头就朝姥爷冲过来。姥爷开始还没跑,因为牛拴着呢。结果那牛挣了几下就把牛绳端头钉在地里的大铁钉拽出来了。姥爷这才着了慌,被牛追着跑出去好远,最后爬上一个大土崖,牛爬不上去了才算结束。姥爷跟我讲这事的时候,表情却是开心得意的,连说了好几遍“眼镜都给我跑掉了,牛走了我回去好一顿找。”
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,场院里会冒出一个个堡垒一样的小土堆,每个土堆下面都是一窝蚂蚁的家。各种小虫子也开始零星出现。最早飞出来的是一种蓝紫色的小蝴蝶,指甲大小,机灵得很,难得捉到一只。后面慢慢的会有很多白色的菜粉蝶出来,飞得慢一些,空手就能扑到。
小蝴蝶图片网上找的
不上学的时间里,只要天气好,我跟姥爷就整天在野地里溜达。远近周边的村子镇子,海崖沙滩,山坡土堆,树林水洼,几乎都被我们跑遍了。姥爷一直都随身带着个塑料袋,用来放我一路上捡的石子土块蚂蚱野果什么的。有一次看到野地里一个小水洼边上飘着好多青蛙卵。在我的缠磨下,姥爷连水装了一塑料袋回去,盛进罐头瓶子养在东间的北窗台上。后来,卵孵出了小蝌蚪,小蝌蚪又变成了小青蛙。再后来……小青蛙们跳出了罐头瓶子藏进了房间的各个隐蔽角落,并且一到晚上就集体跑出来呱呱叫,抓也抓不到。
清明前,村里有小孩的人家都会在院子里立起秋千。姥爷也会在侧院的两棵树中间给我绑一个。姥爷还特意找了一块木板打磨光滑,又开了洞穿在绳子上来做秋千板。村里好多小孩的秋千就只是一根绳子,好一些的,会穿上一截浇水用的粗塑料管来当坐的地方。但我小时候分不清好赖,看到自己的秋千跟别人的不一样,再加上当时的小孩都喜欢排挤跟自己不一样的“异类”,在别的小朋友不停地用怪异的语调说我的秋千不好以后,我哭闹着让姥爷把那块木板拆掉了。只有一根绳子坐着很难受,但心里却是充满了终于跟别人一样,终于不用再被嘲笑的畅快。好笑的是,周末我爸回来看到,又把木板给装了回去,我闹了一番才给拆下来。没过几天,卯哥哥过来看到了,又给装了回去……
姥姥姥爷每年都会在侧院和场院种一点菜,侧院一般会种苔菜菠菜和茼蒿,靠墙跟种扁豆,到了夏天扁豆藤就会爬满一片墙头。场院里种的菜会更丰富些,豆角黄瓜辣椒萝卜芸豆苦瓜等等等等各种各样。天井里的架子上会种丝瓜,还有一年应我的要求种过葫芦。每年播种前大舅会帮姥姥翻一遍地,我就蹲在旁边捡土里露出来的蚯蚓蛴螬喂鸡。蚯蚓很多,蛴螬每翻出一只,我跟大舅都要夸张的叫嚷半天来庆祝。上初中时有一年姥爷弄了些蚕豆回来种。一排蚕豆绕在地边开着紫花,那是我第一次见,很是新奇。后来豆荚长熟了却剥不出几粒豆子来,那几粒豆子后来姥姥都炒给我吃了,小小的没有正常蚕豆一半大,也不记得味道好坏。姥爷说气候还是不合适,长不好,以后不种了。上高中时有段时间特别爱吃生的胡萝卜,姥爷就在场院种了一片胡萝卜。那时一月只放一天假,有次放假回来,胡萝卜长得只有筷子粗细,姥爷就迫不及待的拔出来洗给我吃了,只为趁我放假在家。
写下小时候这个题目,记忆就会洪水一样倾泻出来,想写的实在太多太多。但大部分又都有些模糊记不真切了。这也是我想把他们记录下来的原因——趁还记得一些。
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,想整理但回头看看都是些零碎片段找不出逻辑。我不会写结尾,也没啥可总结的,就这样吧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